耳边听到脚步声,卫吉并未回头,他现在已经不知道,身边这人到底是怎样的人,是真心悯天下不计个人的圣人,还是伪装成圣人的枭雄。但卫吉知道,谢知非是一个聪明人。

卫吉叹了声,仿佛呐呐自语:“我曾登顶泰山,见昔日封禅之地百草横生,我曾步足昔日宫阙,一片荒芜剩蛇鼠。”

书中描绘的万家灯火,卫吉走遍了半个神州也看不见。

前人描写的九重天阙,卫吉看入眼的只剩下断壁残垣。

世间无限丹青手,一片伤心画不成。

卫吉停顿了许久,终于平静下来,转身对谢知非道:“教主可猜得到,当吉站在皇宫旧址上,放眼四周,昔日金碧辉煌尽做泥土尘埃。行走于百年前人声鼎沸朱雀街,四周唯有蛇鼠虫蚁尽相逐时,心里如何想的。”

燕南天听得疑惑,现在这样咄咄逼人的卫吉,同他平日认识的那个腼腆世家公子完全不一样,仿佛变了一个人:“卫兄弟,你怎么了?”

而卫吉口中说的那个地方,燕南天也曾去过,除了感慨王朝兴衰盛亡无定数之外,还能想到什么!

“我知道。”谢知非紧紧的盯着卫吉的双眼:“你在愤怒、在悲鸣、在痛苦。”

九州生气恃风雷,万马齐喑究可哀。即便身处烈日之下,心却浸在寒冰之下,每日都像是有人拿刀在心中剜肉一般,这般的痛苦,实难与人言说:“必会有誓于天地,拼尽十万头颅血,不叫神州竟陆沉。”

卫吉呼吸一滞,谢知非说得一点也没错,那日站在百年前天下最繁华之地,见杂草泥土中枯骨纵横,卫吉便发誓:即便粉身碎骨,也要让神州重归完整。

这是卫吉第一次见到同他有一般想法的人,这是一件高兴的事情,卫吉的心跳得让他直喘粗气。若谢知非当真只是个肤浅的圣人,那么不会说出拼尽十万头颅血的话来。

这是卫吉一直在找的,不是为了门阀,不是为了家族,而是为了破碎神州而逐鹿中原的人。

当知道自己找了许久的人在眼前,卫吉再也无法平静,说的话带着不自觉的颤音。卫吉极力克制自己,他需要让谢知非知道自己的价值:“教主心怀九州,却立光明顶与此,是享势;远离河北道,却让座下弟子奔走救民,是为名。”

谢知非垂下眼帘不言不语:“……”

“有势有名,只差兵,待吉猜猜,这兵从何处来。”卫吉越说越顺,之前许多不太明白的地方也连贯起来,一个巨大的蓝图在卫吉面前呈现,这简直是天才般的设想:“若有朝一日四万万百姓信明教齐振臂,明教何愁无兵。局时明教有名、有势,还得民心,何愁无将无兵,从此天下再无一家一阀可与明教敌对。”

谢知非叹了口气,他原以自己足够聪明,能骗过许多人。

却忘了他来之后接触的,均是最底层的百姓,和没有任何政治经验的江湖侠士。古人不蠢,谢知非只是比他们见得更远,而他的这些想法纵然能骗得了一时,却避不过许久:“没错,是我小瞧了天下英豪。”

卫吉突然笑了,卫吉生得顶多算是端正,可当卫吉笑起来的时候,却让人觉得惊艳:“教主可知我这次来是为了什么?”

谢知非点点头:“良禽择木而栖,你在找心中的明主。”

卫吉的眼神亮得耀眼,他身边的焰火也黯然失色:“那谁是明主?”

这个问题,让谢知非顿了顿。

谢知非一直不怀疑自己有能力带人打天下,只是他可有能力治理天下。

这个答案,谢知非并不知道,谢知非如今能接触的人也没法回答他,因为这些人都没有治理天下的经验。而谢知非见过的君王里,晏海清太过稚嫩,赵佶太过散漫,赵祯太过软弱,而李世民那里谢知非是浪过去的。

“是我!”可是不会没有关系,这世间并非人人生而知之,他固然不会,但他可以学。

这一次,比上一次更肯定,谢知非对卫吉坚定道:“我是你要寻的人!我一个人治理不了天下,但治理天下并不是我一个人的事,我需要有许多人帮我,法王是我需要的人,你也是。”

卫吉对着谢知非作揖道:“吉拜见教主!”

这么一下后,卫吉对谢知非正色道:“这神州便是棋盘,教主居淮南道,渗河北道,若能渗入河东同关内,他日连成一片,便可据北而下,问鼎中原。然而教主河北道行事固然有好处,但终究太过显眼,天下有见识之人迟早会察觉教主的心思。可这事急得缓不得,若众人皆明了之后,此路便行不通了。”

谢知非点点头,知道卫吉说的有道理,若是天下门阀或世家发现了,联手对明教进行血腥的镇压,那即便明教再如何为民,天下百姓也会避而远之。

谢知非立刻问道:“依你之见,接下来该如何?”

卫吉仰天眨了眨眼,明教这般行事,在门阀世家眼里自然是碍眼,但在天下百姓眼里,确是实打实的好。

依明教这般,只需四五年的时间,便会让天下广布信徒。百姓固然淳朴,但依旧愚昧,倘若自己的利益受到攻击,而此时又有人牵头的时候,便会群起而攻之。

那时候再有一个合情合理的由头,便是明教起兵最好的时机:“教主心中必定已有一套章程,只是缺了和适宜的机会。吉自请去关内道,只需教主给吉五年的时间,五年之后,吉必给教主一个难得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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