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严坐在铁皮椅子上,双手扶着两膝,嘴角很沉很沉地下撇,扮演起名副其实的老家伙。

“那里就是地面吗?那些人就是地面上的人吗?”

小女孩的声音平息了议论声,独自回旋在铁皮房间中。小严指着电视机屏幕,扬起脸,看看这个人又看看那个人。暂时没人回答她,人们陷入了回忆,回忆从小到大所听的长辈们讲的故事,思考此时此刻屏幕之中的画面,能不能与故事里最引人入胜的部分重合。

过了会儿,大家都把头转向在场的一位老妇人。老妇人年纪最大,如果故事在时光之中代代传承有所消磨,那么既然如今人们渴求故事最原初的滋味,老妇人无疑是最有发言权的。

半晌,老妇人笑说:“啊……是吧,那就是地面吧……看那一百层高楼。”

众人很认真地数了数,过了会儿有人说:“不,远没有一百层,只有八十八层。”

“啊……是吧,那就是地面吧……看那八十八层高楼。”老妇人改口说。

除了老严,所有人都围拥过去,像是离屏幕越近,就离地面越近似的。

路之和姚一这边,那“八十八层高楼”上的显示屏里,采访节目巴拉巴拉正说个不停。现下两人漫无目的,只随便捡了个屋檐,走到下面静站着。

虽然没有刻意去听,但节目中能够传遍整个街区的声音还是零零碎碎地进进入了路之的意识,渐渐组合出了许多有意义的句子。路之听出那节目的采访对象是位了不起的大人物,其“了不起”的地方在于,他在为整个世界勾勒一幅发展蓝图。

对,整个世界。整个地球。

“大人物”口才很好,而且,大概他形象也不错。毕竟其貌不扬的能言善辩者,常常被大众的偏见视为骗子。节目以“大人物”的发言为主要内容,采访者偶尔出声提问,目的是让采访对象换个角度继续说下去。采访者称呼“大人物”为巴利先生,一个问题一个“巴利”,逐渐把话题带出了地球,带向了浩浩宇宙。

什么飞船什么舰队什么太空战争,各种各样的构想经由“巴利先生”的编织,在节目中轮番上阵。

路之心想,他的穿越旅程还带有科幻感。

扶了下眼镜,他抬头向上看,无奈显示屏实在被架得太高,楼宇楼的间距又太小,受阻的视线只能抵达那位大人物的领带。

铁皮房间中的虚影还在。

离电视机远的半截房间显得空落落的,只有老严一个人。路之看见他眼睛里面的东西从悲愤变成了悲悯再变成了悲伤和悲哀——他情感的投注对象从别的人转回了自己。老严开始从衣兜里掏东西:白色的,很长,手掌宽度。他默默地掏了好一阵,掏出了一捧白绫。

一个把白绫随身携带的诗人。

路之的大脑中敲出来这样几个字。

接着,老严支起身子,站起来,扶着腰爬到铁皮椅子上面。天花板上有个不起眼的圆环,可容纳白绫穿过去;圆环肯定是老严早就准备好的,就像他早就准备好了一根白绫。在老严的行动再无半点歧义时,受到感召般,路之向着屋檐外铁皮房间中的虚影走了几步。雨点拍在了他头上,拍醒了他,这时姚一把他的胳膊拽住了。

“小路?”

路之见到姚一脸上有一丝不该属于他的惊恐。

路之再看了下老严,而后向姚一摇了摇头。路之猜想,姚一之所以“惊恐”,也许是因为他以为自己是个会被死亡气息吸引的人。说不清楚刚才那是怎么了,路之只好冲对方笑笑;姚一拢拳轻咳一声,与此同时松了口气。

“他们知道自己的生活中缺少诗,但他们并不需要诗。”老严盯着电视机里面的显示屏,用很小的声音自言自语。有一瞬间,他用凶恶的目光剐了一下侃侃而谈的巴利先生。“失败的,你会失败的。”老严说,“你可得给我听好了,这是来自诗人的诅咒。”

而后,没有什么仰天太息的过场,老严打好结后,直接把自己挂上去了。

起先他非常平静,甚至闭眼享受;可突然,他面有纠结,猛然睁眼,使劲挣扎,慌乱地呼吸,旋即奇迹般地挣断了他自己给自己安排的白绫。

经由铁皮椅子缓冲,老严摔在了地上。动静不小,但并未引起其他人的注意。

没有揉一揉被摔痛的地方,他迅速把飘在半空和挂在环里的两截白绫收回来,揣进衣兜。他斜在椅子上缓了缓,伸手揩掉脸上的汗。

老严盯着小严,接受宿命似的出了口气。

“姚一,”路之正了正肩上的绳子,说,“那里有很多人。”他也不去管铁皮房间中发生的事情了,因为他发现了更加值得关注的事。

姚一看向路之所指的“那里”,确认自己没看错之后,立时把路小朋友一拉,揽着他冲入了雨中。

铁皮房间内。

“玩具娃娃跑了。”小严皱起鼻子,不高兴地说。她的第一反应是转头找爸爸,而她爸爸早就站到她身后了;小严撞到了老严的肚子,一瞬间忘了玩具娃娃跑掉的烦恼,咯咯咯笑了起来。

老严拂了下女儿的额头,把贴在她额头上的一缕头发拂开。

第18章

“老先生,你如何看待巴利先生的构想呢?”人墙之中传出一个女声。女声借助了扩音器之类的设备传播,加之围观的人很安静,说话人的每个字都能被听得一清二楚。

分明是很温和的问话,回答那女声的却是十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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