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我才有那么一些时候,希望你不要回来。”

“可我还是回来了。”

“像是你的作风。”阿诚笑着摇摇头,“上头怎么说?”

“上头什么都没说。”

“那便也是说了。”阿诚哼了一声,“所谓过河拆桥便是如此,树倒猢狲散,也是如此。”

“咱们算是好的,想想周佛海,此刻必如热锅蚂蚁一般吧。”

“我听人说,戴笠死后,人已经转到土挢监狱了。至于转到南京来,也是早晚的事。”阿诚皱眉,“莫说这些了,你晚上想吃什么?”

推了推明楼,这人却已经睡熟了。

说好了倒时差,倒只是折腾他而已。

睡便睡吧,春日的上海不冷,完事后洗了个澡,换了衣服。本打算出去叫些酒菜回来,临了回来路上又看见在卖野菜,很新鲜的样子。付钱的时候,倒也忍不住感叹一番,一蓬野菜,一把票子,卖菜的不数,似乎只是瞥一眼厚度,就觉得差不多了。毕竟物价飞涨,法币还不及白纸值钱。

家里有鸡蛋,就着买的香椿炒了。马兰头同香干一起切碎了,淋上麻油拌了。这两样都有异香,明楼醒了便忍不住,袜子也没穿,披了外套就溜进厨房里。

美国什么都有,就是没有这样好的野菜。

阿诚还带了点黄酒回来热。黄酒喝的时候不怎样,之后倒有些上头,只是下午睡过了,此时又睡不着,月色正好,便坐在葡萄架子下头说话。葡萄藤垂了几道卷须下来,正好落在明楼的手边。他晃晃悠悠地坐在摇椅上,手指绕着须。

“你重新扶过了?”

“之前下雨。我拿油布盖了下。”

“再过些日子可以结果了。”明楼笑道,“如果我赋闲在家,就摘下来酿酒喝。”

“冀先生还说,酿好了要分一点的。”

“咱们送都算喜酒了,得叫他包红包。”

“那他肯定不肯。”阿诚摆摆手,“小气的嘞。不过工资大方,我发现给他当助手,拿的多干的少。不像某人,十年如一日地不涨工资。”

“可也没少你什么用度。”明楼笑了,“早些时候伪政府确实也是捉襟见肘,如今却是……”他顿了顿,又缓缓续道:“我一直晓得有些人公器私用,中饱私囊,只是未料到居然已到了这样的地步,着实令人齿冷。”

“你不在的时候,我们做了许多事。”

“我知道。”明楼覆上他的手,“长痛不如短痛,我们别无选择。”

“你说过的,没有别无选择的时候。是我们这样选了,便是将来千夫所指,也是我们选的。”阿诚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莫说丧气话。”明楼道,“一来,不是为了被人敬仰才走这条路。二来,时间会掩埋很多事,也会显露很多。一个人对这个社会所做的,无论是功绩和罪孽,都会被时间昭示,何必计较一时的功过?”

“你说得是……我只是……”

“你只是一个人太久了。”明楼笑着又搭上一只手,把阿诚的手拢起来,“不过我回来了,一切都会好的。”

对,明楼回来了,没有什么会不好了。

重庆的任命终于下来了,让他在保密局做了一个设计委员。也算是一个搁置,明楼乐得清闲,连委员会的门也不知往哪里开,一直猫在家里读书,并且承包了家里这段时间的饭菜。

唯一一次出差还是去一趟南京,作为一个涉事人员,同调查组一起去老虎桥见周佛海。

此次见到周佛海,他整个人几乎是半只脚踏进了坟墓里。

“周先生。”

“真没想到你我再见已是这样的情景了。”

“世事不由人。”明楼平静道,“戴老板的噩耗到重庆时,您想必心里也清楚了。”

“是。”周佛海点点头,“他若是死了,确乎没人能够保得了我。你我相识多年,能否看在过去的薄面上,给我一个明白。”

“什么明白?”

“一为座上宾,一位阶下囚,你必是早与重庆有联系,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

“从一开始,我们就都和重庆有联系,您说不是么?”

“看来你连这个明白也不愿给我。”

“先生想要的不是明白,而是明某心底的一点旧情。”

“并非旧情,而是公允。你与我共事这么多年,其实我们当真一件稳定时局的好事都没有做过?我不会像陈公博那样不识时务,胡乱说话,只是心里有委屈,也想要宣泄的。”

“先生慎言。”明楼垂眼,“陈公博是因为通敌卖国被处以极刑的,与他说了什么,没有干系。”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周佛海长叹一声,“罢了——你能来探我,已是极念旧的了。”

话止于此,明楼披上外套。走出几步,又折了回来:“先生,若我是您,便不会病急乱投医,想这许多办法谋生。这么多年,这么多双眼睛,一个人做过什么,为了什么,又哪是言语可以轻易辩白的?您保重。”

此行他是独来的,此刻也有些庆幸。

周佛海其人,首鼠两端,反复无常,逐的是一个利字。大节有亏,但又确实做过一些稳定上海时局的事。他们共事多年,也能多少摸到他在个人逐利之外那一点公心——毕竟,谁也不愿意做亡国奴。便是这样的灰色地带,让周佛海觉得自己有生机,也让阿诚痛苦。

如何去评价一个人,他的目的,他的手段还是他行事的结果,无论哪个作为标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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