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季燕然道,“在现有的记载中,卢将军最后一场战役,是率大军自王城出发,一路途经宁保、阳城、轻吕、长乐、三马、木槿、定峡等地,打了大大小小十几场胜仗,最后方才抵达黑沙城,因中敌军圈套,不幸战亡。”
而如果记载中的木槿镇,并非木槿新镇,而是木槿旧镇,那么在大军行至长乐城时,就需改道往更偏南走,这一改,沿途所经山川地貌便发生了巨大变化,大梁军队在前期用十几场胜利所赢得的优势,也就失去了意义,唯一的好处只在节省时间,方便神兵天降,打对手一个措手不及。但若只为了这一点点好处,便要放弃先前所取得的大好先手,说一句“鲁莽冒进”并不为过,甚至有些过分轻敌了,会全军溃败于这条峡谷中,不算意外。
云倚风回忆了一下,蒲昌在那封交给“姑娘”的书信里,虽通篇懊恼自己无用,懊恼未能搬到救兵扭转黑沙城战况,但他却未必就一定抵达了黑沙城,也有可能是在大军受困木槿旧镇时,就已突围离开,回王城寻求援助无果,后又躲藏至北冥风城,在那偏僻苦寒、鲜有外人的地方一病多年,其间隐隐约约听到外界传闻,说大军是于黑沙城兵败,便以为当初卢广原曾突围成功,相信了军队是在一路打到黑沙城后,才因后援不及时而惜败。
那个年代,因为天灾的原因,流寇丛生兵荒马乱,各种小道消息更是如闹患的蝗虫一般,嗡鸣不断,想要从中筛出真相,其实并不容易。而先皇之所以能悄无声息、顺利地构建出一座新木槿镇,将大军的行进路线生生扭转,很大程度上也恰是因为这种“乱”。
云倚风不解:“可先帝为什么要这么做?”
“不知道。”季燕然道,“最坏的一种可能性,父皇为求早日平乱、安抚民心,便不顾实际情况,强行颁下圣旨,命卢将军在一定期限内攻破黑沙城,谁知却引来全军覆没的后果,为掩盖过失,索性擦去了木槿镇之战,假称大军是在黑沙城落败。”
云倚风又想了一会:“你们有没有这么一条规矩?五岁的小娃娃都会念,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若当真遇到一个胡说八道的皇帝,那任何一位负责爱兵的统帅,都应该“不受”这儿戏般的君命,先指挥大军赢了战争,再跪在朝堂前请罪,自己都能想明白,更何况是大名鼎鼎的卢将军。
“父皇的性子吧……”季燕然叹气,“不过我这也只是猜测,具体是何情况,或许皇兄比我更清楚,待你养好身体后,我会送一封书信回宫。”
尸山血海都已经闯进来了,自己目前正躺在皇家竭力想隐瞒的真相上,再想假装无事发生显然不现实,问一问皇上也好。云倚风便点头:“嗯。”
日暮时分,他裹着披风,被季燕然扶出房间透气。
二十余年的风吹日晒,那些裸露在泥土外的白骨,有不少都在缝隙开出了花,一从一从、姹紫嫣红,在金红色的晚霞笼罩下,若粗粗一观,只会让人觉得这是世外桃源,分外宁静祥和。可若再细看,便又会从心底生出悚然恐惧来,恨不能长出八条腿,忙不赢地逃了。
一想到这些人都是大梁将士,云倚风便走得很小心,避开了尸骸,也避开了花与血灵芝。
“我们还要在这里待多久?”他问。
“一个月。”季燕然答,“梅前辈说你这身子骨急不得,得慢慢调养。”
云倚风寻了块干净的地方坐下:“那外头不打紧吗?还有那位江五爷,他先前到苍翠城找我们的时候,可是火都烧到屁股上了,也愿意等一个月?”
“他求我们的事情,算起来已经解决了一半,自然不急。”季燕然道,“你当时病得厉害,所以不清楚发生了什么。那金丰城的徐煜与千秋帮的邛千二人,也不知是被谁唆使,竟然弄了一群人来暗杀我们,现在大军已将整座城团团围住了。”
而千秋帮一出事,自然也就没人愿意再替江凌寺站边了,江家又有江凌飞镇场,一时片刻还选不得掌门。像江南震那种老j,i,an巨猾的油条,在这种局势大好的时候,哪里还会出言催促,自己在旁边搭了个草屋住下,跟个地主老爷似的,日日催促弟子去帮忙挖最大最肥厚的血灵芝,殷勤得很。
云倚风奇道:“邛千与徐煜有这么好忽悠?”
“这回出去,要面对的问题不算少。”季燕然握住他的手,“你大病初愈,不如先回王城静养一阵子,待我处理完这些棘手的事情,再来陪你。”
云倚风一口拒绝,不去。
季燕然道:“听话。”
云倚风揽住他的肩膀,四目相接,态度诚恳:“我着实舍不得离开王爷,难道王爷就舍得离开我?”
本是一句挺感人的情话,但放在此情此地,季燕然满心只有哭笑不得:“又要胡闹。”
舍不得你,怎么就是胡闹了?云倚风道:“总之我不回去,半死不活病了这么些年,好不容易解了毒,哪有再回家接着躺的道理。王爷若执意不肯让我留,那我便回风雨门,接着去满江湖乱窜。”
季燕然:“……”
季燕然无奈:“我是不放心你的身子。”
云倚风一勾手指,将人叫到自己面前:“不放心,那王爷往后便多疼疼我,嗯?”
说完,还顺便捏住下巴亲了一口,心满意足,转身走了。
目睹完全程的将士们纷纷表示……其实也没啥好表示的。
就是震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