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野是莫青荷向组织申请,从延安带出来的人,刚刚从莫斯科护送一名数学家回到祖国,警惕性相当之高,莫青荷立刻会意,朝其余人递了个眼色,四人身形一闪,遁迹在推推搡搡的人群之中。

历经千难万难赶到杭州,一行人走出车站,跟随着满街背着家当准备出城避难的百姓,还没来得及喘一口气,就遇上了一场骚乱。

是空袭。

一阵低沉的嗡嗡声响过后,市民们突然停下步子,一个个抬头望着天空,只见一架银灰色飞机从云层缝隙穿过,大街上的人呆怔片刻,立刻炸了营,人们尖叫着抱头鼠窜,有人扯着嗓子振臂高呼:“趴下,快趴下!”来不及逃跑的孩子被奔涌而来的行人踩踏,张开嘴放声大哭,只听吱呀呀呀一阵哨响,飞机被炮弹击中了,尾部冒出滚滚浓烟,轰的一声,成了空中的一团大火球,拖着长长的黑烟,断线纸鹞一般朝西北方向缓慢下坠。

行人被这一景象惊呆了,一个高亢的声音大声叫道:“是小鬼子的飞机,小鬼子的飞机被打下来啦!”

这个声音立刻被欢呼声湮没了,人们从惊慌中缓过神,拍拍身上的土站起来,因为一架飞机,埋头赶路的百姓在一瞬间成了最亲密的伙伴,大家互相拥抱,将消息争相报告给那些刚从房子里跑出来,错过了这一幕的市民,莫青荷几个人也跟着乐了一阵,再一回头,一辆老式轿车缓缓停在路边,司机从车窗探出脑袋,朝这边投来试探的一瞥,目光像一只纤细的触角,在莫青荷的身上游移片刻,又收回去了。

莫青荷穿着灰缎子长袍,装模作样的在唇边黏了一圈小胡子,戴着一副金丝边儿眼镜,手里拎一只磨掉了皮的棕色皮箱,很有商人的派头,只是那箱子里除了茶叶样品,更多的是子弹,枪械和手雷。他知道自己乔装的不错,主动踱到车边,将箱子往车窗前一举,压低了声音:“我们是来收茶叶的,路上不大好走,晚了几天。”

那司机做出恍然大悟的表情,立刻下车与莫青荷握手:“胡老板等你们很久了。”

他口中所指的胡老板,正是老谢说过的上线胡汉,莫青荷如释重负的抒了口气,拉开汽车门,四人依次上了汽车。

汽车向沈家大宅疾驰而去,被南方阴冷湿寒的风吹着,一行人一路绷紧的神经终于得以暂时舒缓,那司机脸上却没有笑容,原来就在他们耽搁的几天里,日军已经濒临城下,杭州城岌岌可危,但当地中共组织派往沈家进行游说的同志们,却一批批被轰了出来。

司机双手紧紧握着方向盘,目不转睛的望着前方的道路,叮嘱莫青荷:“没有时间了,组织命令你,一定要在明天中午之前,让沈师长的家人离开杭州城!”

为了避免引起埋伏在城中的日本特务的怀疑,汽车只在书店门口略略放慢速度,并没有逗留,莫青荷看见一名旗装打扮的店老板在擦拭门外的两块对联,远远望见汽车,略微回了回头,两人飞快的打了个照面,随即擦肩而过了。

汽车在沈家大宅门口停了下来,当地党组织事先打过招呼,莫青荷跳下汽车,带人就冲了进去。

沈家气派的花园已经不似去年夏天时的整洁,凛冬到来,香樟树在北风里冻得簌簌发抖,草坪无人打扫,落满了枯叶和鸟粪,洋楼大门口,一大帮佣人背着铺盖卷,正跟那名老管家发生争执。

莫青荷记得去年他跟沈培楠回家时,就是这名年迈的管家来迎接的,时隔一年,他看起来更老了,背也驼的更厉害了,手里拿着一只鼓鼓囊囊的皮包,喑哑着声音劝说大家:“都别留在这了,太太给了路费,都回去跟家人逃难去吧,等时局太平了再回来,家里的位置还给大家留着!”

一名打着麻花辫的姑娘小声抽噎着:“我五岁就跟姆妈来沈家做工,早跟家里断了音讯,现在到处兵荒马乱的,能逃到哪里去?”

冷湿的风刮着每个人的脸,她的哭声引发了离别的悲恸情绪,几名女佣人都开始哭泣,老管家劝这个劝不住,劝那个也劝不住,急的在台阶上来回踱步子。

莫青荷见没人顾得上自己,绕过这一群人,直接进了门厅。相比外面的萧条,屋里也没有好多少,一切都做好了迁徙的准备,柔软的羊毛地毯靠墙卷成一个圆筒,露出光溜溜的浅碧色大理石地砖,一件件家具被堆在一处,都罩着深色绒布套子,箱笼堆了满地,一名老佣人坐在一只硕大的皮箱上,一声接一声叹气。

莫青荷拐上二楼,大客厅的门忽然开了,一名高个子的西装男子从门后闪出来,莫青荷躲避不及,险些跟他撞了个满怀,抬头一看,两个人都愣住了,对面的人正是沈立松。

“是你?”他瞪大眼睛打量着莫青荷,“你怎么在这?”

莫青荷挤出一丝笑容,朝他伸出手表示问候,沈立松却没有这个兴致,楞了片刻,突然跳起来,卡着他的脖子把他往墙上按,倒竖了两道眉毛:“你跑来干什么?在老三那儿没捞够好处,现在怕我们跑了,赶来分家产么?”

他的威胁立刻产生了效果,与莫青荷随行的几名青年猛然上前,拉着他的胳膊往后拽,强迫他松了手。莫青荷被掐的咳嗽,猛喘了几口气,此刻却无心跟他周旋,一手揉着脖子,一手拉开客厅的大门,大步走了进去。

昔日敞亮辉煌的大客厅已经快被搬空了,几名下人忙着收拾残局,怀里抱着些名贵的小古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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