源源不绝的水属灵气,和些许生机一并涌入四肢百骸。
喻炎火属灵根的这具皮囊,被无穷无尽的水属灵气冲刷,如受雪虐风饕。
有一瞬间,喻仙长几乎以为自己还未入道,正以孩童之躯,盘坐雪堆,有四面罡风扑眼,冰刀霜剑割他脸庞。
但转念一想,飞光在呢。
飞光在,就能胜过繁花盛景、万语千言。
喻炎定了定神,强忍着寒气噬体、火属灵根将碎未碎、浑身断骨重铸之痛,勉力遮掩道:“飞光别怕,我是火属的灵根,我……我从未冷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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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惜飞光仙君不信,按着他肩膀,迫使他转过身来,细看喻炎神色。
飞光颤声又问了一遍:“你也觉得……冷吗?”
这么多年,每回运转水属功法……你都十分冷吗?
若是如此,一身薄衫、穿行冰雪、终日残羹冷酒度日时,只怕也十分冷了。
蕴养我时,你定然也会冷了。
不消喻炎开口,飞光自己已明白了过来。
他仿佛又多认识了此人一回,极轻地笑了:“喻炎,你那句假话,倒像是在说我了。今日之前,我还从未冷过……今日才知道你的滋味。”
他眼中噙着蒙蒙水雾,像是天上一滴无根水落下,恰巧滴在木头美人的眼窝中,叫他骤然鲜活过来,变得顾盼流情。
喻炎还在牙关轻颤,不敢细看,只竭力呼吸吐纳,叫自己一字一字说得清楚:“我好多了,伤处一点也不痛,若是骗你,叫天罚我——”
他被飞光瞪了一眼,一时噤声,半晌后才续道:“倒是你,你为什么冷?是哪里不舒服了?”
喻炎此时已无半点笑意,又要小心自己伤心暴怒、平添伤势,人强忍心悸,连声问道:“是飞光替我挨了许多刀剑,外伤沉重的缘故?还是方才布置的阵法,有些隐患?”
飞光原本还打算狠下心肠,再催动片刻水属功法,先令喻炎心口伤处愈合,再驱寒意;可被喻炎这样追问,他一颗心霎时软了。
长睫掩映下,他那双眼睛因心绪激荡,一点点现出碧色。
传言青鸾翠眸,是烟绚碧彩,春色凝成,能照映世间一切人心;但这双剔透碧眸中,此刻只倒映着喻炎的影子。
喻炎有许多缺憾,落在这双眼中,居然分毫未见。
喻炎身上的一两分异彩,落在眼中,倒是映得满眼璀璨生辉。
以这双眼再看来路,忽觉乏味道途生香活色。两人独处的一时一瞬,都如一场奓靡之梦。
你看,水火不容,性情相悖,话不投机……原来这就是自己的道侣了。
令自己水深火热心盲眼瞎的这……这一尊良人,错过便再也没有了。
过去在昏昧里虚掷,往后百年千载,哪有叫意中人再受寒苦的道理。
飞光心意既定,便悄声同自己选定的道侣说:“喻炎,我过去只送过你几枚炎焱果,还不曾送你什么特别之物。”
喻炎听得有些面红,急道:“卿卿,别叫我心里着急,到底是哪里不舒服?”
飞光定定回望着他,倏地笑了一下,口中竟道:“你不知道,照着我族里的规矩,若要结为伴侣,总得花二三十载筑巢。好财的取东海之珠为饰,好战的折蛟龙之角为枝,更有划海成疆、移山为岛、岛上种梧桐引醴泉的,总之是一方倾尽此身积蓄才识,筑巢引凤,备好厚礼,另一方才肯应允下来。”
喻炎恍惚间连伤痛都轻了几分,人强忍笑意,抚掌道:“飞光要搭个巢送我?你拿石头疙瘩木头块,随便垒一垒,我也愿意进去住。不对,是我也愿意花二三十年,为你搭好风光好气派的一个巢,只求飞光肯住进来。”
飞光听到这样缠绵的话,竟摇了摇头,低声说:“可我也想极郑重地送你一份厚礼。”
飞光仙君说到此处,手指轻动,腰间所系的两册玉简并一册残简飞出。
在这荒山当中,每册玉简,展开数丈。
凝为青玉,散作青光。
飞光将此光敛尽,揉碎,握住,轻声自嘲道:“你看,我悟出过这么多神通。”
他手中明德、本末、鉴世、天机四册神通,都揉过不分彼此的一团青光。
未见喻炎时,他想要修自身之明德,辨事之本末,鉴世之奇崛……
既见喻炎,他想窥探天机,知前因后事。
但再然后呢?
过去所炼神通,尽在手里,但飞光依旧不曾悟道。
道有三千,德绥四宇,当中哪一条是他的道呢?
飞光脑海中千百念头急转,不免想起近年的许多烦恼……他怕喻炎荒废修行,数十年一过就阳寿将尽;也怕喻炎生路不易,来日或疲劳或病老。
他怕水火灵根不合,而天道硬要左右;也怕屋檐飘雨,无干修士叨扰。
他若要悟道,只想悟一条可消解烦恼的大道。
待种种念过转过,前尘往事尽现,飞光忽然一怔。
他忽然在此关头,想起自己的一位寻常旧友。
那旧友曾在临死之前,将一册载满人道法则的书卷造物,双手相赠。
故友那时祝他:愿他多多参照,早日辟开紫府,蕴生一方世界……
是了。
他的大道,正是想辟一方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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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光眸色微定,一拂广袖,祭出万霞山老祖昔日所赠的人道之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