费高章摆摆手,示意张一楼起身,提起茶釜,为张一楼将茶碗里的茶斟上,与张一楼各饮一口。※%,饮罢,费高章望着张一楼,道:“你此番既然要投明主,在‘临行之际’,为师有一言相赠。”
“老师请说。”张一楼恭敬道。
费高章放下茶碗,目光越过窗台,投向更远的地方,他道:“先前说到陛下,你且说说,在你心中,陛下是一个怎样的君王。”
张一楼神色一凛,这样的话可是不宣之秘,人臣在背后议论人主,可谓是犯忌讳的举动,费高章此问,可以说是师生密语。张一楼不解其意,但还是中规中规的说道:“陛下雄才大略,可以称之为一代明主。然则……”
“然则如何?”费高章问。
张一楼微微叹息,道:“陛下本有经天纬地之才,受命于危难之际,在河东一片风雨飘摇之际,继位为王,于绝境中逢生,逆流而起,锋芒初露,即让天下英雄侧目,败朱温,挫强敌,保得河东之地不失。此后征战四方,无往不胜,以区区一地战一国,而能日益壮大,使伪梁不能制,最终成就‘时来天地皆同力,举天下英雄莫能与之争’的大势,一举灭梁,创建霸业。陛下还是晋王时,说是天下最有作为的君主,当之无愧。”
“陛下入主中原后呢?”费高章追问。
“陛下入主中原后……所作所为,未免差强人意。”张一楼摇头道,满脸都是惋惜之色。说是‘差强人意’,那是含蓄之词。
费高章接着问:“如何差强人意?”
张一楼疑惑的看向费高章,不知对方为何明知故问,转念一想,这必是费高章往下有话要说,便顺着对方的问题答道:“以我大唐灭梁之势,若是励精图治,本可顺势取天下,然而陛下这一两年来,却是纵情享乐,不理朝政,赏恶法善,猜忌功臣,重用前伪梁的小人奸佞,使小人窃据高位,而有功者不能受其固有之位。大唐入主中原虽至一年余,但君臣颇有离心离德之意。”
听了张一楼这番话,费高章意味莫测道:“你当真如此想?”
张一楼怔了怔,这乃是明眼人一眼都能看出来的东西,不知费高章为何如此问,眼中的疑惑更甚,“老师,此事朝野皆知,难道不是如此么?”
费高章摇摇头,正色道:“一楼,若是你当真如此认为,那你便错了。”
“错了?”张一楼一愣。
费高章肃然点头,那双历经世事沧桑,饱含智慧的双眸愈发明亮,“若说大唐功臣,有几人能与李从璟相比?若是陛下猜忌功臣,为何独独不猜忌李从璟?要知道,李从璟在幽州这一年多来,所作所为之事,颇多僭越之处,然而朝廷却没有丝毫微词传出,不仅如此,但凡李从璟需要朝廷支持的时候,无论是民力物力还是财力,他都能得到朝廷的支持,这又是为何?”
李从璟在幽州行事,无论是任命大小官员,还是去岁向朝廷要粮种、要农具,朝廷都没有半分阻扰,而是一路给其方便。之所以会如何,包括张一楼在内,很多人都认为那是有李嗣源、任圜、郭崇韬在朝中之故,因为有他们的支持,所以李从璟做起这事来,才能看似来丝毫不费力气。
张一楼正准备如此回答费高章,但见对方明知故问,悚然一惊,难道真正的根由并非如此?
见张一楼一时没有言语,费高章道:“你也不想想,以如今陛下对朝堂的掌控力,若是陛下不愿意,这些事李从璟能够做成?若无陛下首肯,那些只知道揣测君意,奉承媚上,而又窃据高位的小人,又岂会放过这些机会,不对李从璟发难?李从璟之所以能在幽州成事,追根到底,那是有陛下的默许!”
这话颠覆了张一楼的一贯的认知,将他深深震住,他惊讶道:“老师,难道陛下并没有猜忌功臣?”
“这倒不是。”费高章摇头,“陛下不是不猜忌功臣,是没有猜忌到不分是非的地步。”他目光锐利起来,“卢龙事关北地边境安宁,在阻挡契丹南下这件事上,扮演的是至关重要的角色。在李存审老将军病重不堪留任之时,陛下谁也不用,唯用李从璟,岂是没有理由的?李从璟在独自领军之前,一直是陛下的亲卫,跟随过陛下很长一段时间,陛下对李从璟的了解,想必极深。也正是因此,陛下才敢将幽州重地,交给李从璟。说到底,这还是陛下对李从璟的信任啊!”
张一楼若有所悟,颔首道:“怪不得,学生听闻,朝中应对契丹之策,本是暂时和睦相处,为此,李从璟北上之初更是出使过契丹。但李从璟一到幽州,便擅动刀兵,先是葫芦里袭击契丹军,之后又克复平州,攻占营州,挑起莫大战事。按理说,李从璟此举,已经大大背离了朝中国策,但陛下却从未怪罪李从璟。之前一直以为这是李从璟光复平州、屡败契丹的功绩,冲淡了他的罪责。现在看来,却是陛下根本就没有怪罪他的意思!”
“不错!陛下数与契丹交战,岂会不知契丹本性?何况先帝临终时,还曾嘱托陛下报一箭之仇。”费高章道,“若是一开始陛下就怪罪李从璟,之后李从璟在幽州所为的那些事,也就无法得到朝廷的支持了。”
这番话太惊人了些,其中包含的真相发人深省,张一楼沉默良久,这才叹道:“看来陛下并没有如世人所想,那般猜忌功臣呐!”
“不,陛下猜忌功臣,这件事却是不假!”费高章又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