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逾色变:这哪里是旧友的样子,分明是仇敌来羞辱来了!沈岭却仔细打量着他的神色,觉得这少年郎眼睛中的惊惧远大于仇恨,于是靠前一些低声道:“你是他家四郎君?听说原本身子骨不大好,有个旧有的痨疾,是不是到了建邺这样的好地方,就不再犯了?”

罗逾生硬地答道:“我是行四。旧疾……已经治好了,不然,也不敢住在西苑这样的地方。”

“哦。”沈岭点点头,玩味地看着面前的少年,最后用手里的扇子指了指少年挂在腰间的箭囊,“羽箭上是沾了蚂蚁,你嫌弃么?”

罗逾越发觉得对答困难,只能尴尬地点点头,好容易一杯清芬的茶喝下去,已经一身汗,顾不得再问对面这人“怎么称呼”,而是起身拱拱手说:“明日太初宫内外书房礼成,外书房要伺候太子殿下和临安王入学,我寻思着还有些仪节没有操演熟练,只能觍颜告退了。”

沈岭点点头:“那是大事。太子和临安王入外书房,广陵公主入内书房,都是繁冗的事。你早些去准备也好。”

他凝视着罗逾转身而去的匆匆背影,面色有些变化。他知道:西凉右相罗以衡,文臣出身,没有腿疾;罗以衡第四子春秋两季出门则流涕不止,但没有痨病;至于罗逾厌恶蚂蚁这一条,只能说是个怪癖。

疑点重重,谎话连篇,无怪乎阿盼讨厌他。

沈岭的纸扇合合收收,脑子里一遍遍地过杨盼和罗逾的话语及表情,只觉杨盼亦是有异,但一时也说不清异样在哪里。

第二天,是太子入外书房读书的正日子。

太子杨烽七岁,临安王杨灿五岁,开蒙的大礼,主要为太子所设,而东宫一干伴读,有世家大族的儿郎,有朝中高官的子弟,也有西凉来的贵族孩子罗逾等人。

大早天不亮,西苑住西凉质子的那片院落就喧腾起来。呼唤热水、取拿衣物,还有简单地用一些早点,宫人们一片繁忙。

消停下来时,是里面人都差不多准备好了。

十几个少年和少女在院外集中起来,个个都是一身端庄。年岁最长的武州县主李耶若,今日一身严妆,头上插着碧玉发梳,金钗步摇,珠围翠绕的,身上是朱红色茱萸纹宽袖襦裙,三角形的垂髾飘带使她走动的每一步都显得身姿袅袅。

今日广陵公主也随着太子一道入学——不过是在内书房,协助大礼的两个伴读女官之一,就是这位来自西凉的县主。她抹了抹鬓角,悄声问一边呆呆伫立的罗逾:“罗四郎,我今日打扮得不算逾矩吧?”

罗逾回眸看她:最美的美人,往往不用浓妆艳抹,李耶若脸上一点脂粉痕迹都没有,眉毛略修了修,嘴唇上的朱色胭脂大概是唯一的妆痕,胭脂香气馥郁,使得她牙齿越发洁白如玉,也衬得眸子几乎要滴出水来。

罗逾礼节性地赞道:“县主淡妆浓抹总相宜呢。”

李耶若浅浅笑道:“你笑我。”失神片刻又叹息道:“我们都是身不由己的人……一路上,我就在想,这样的重担,我怎么当的起?可是,阿耶(父亲)离世的冤屈……”她突然泪光盈盈,抬脸不让眼泪落下来。

又过了一会儿才低头笑道:“叫你笑话了。南边朝廷,讲究‘男女有别’‘男女授受不亲’,太子公主入学,我们这里的人也要分内外而居了。以后不知何时才能够再遇上彼此。这一路上,还没有来得及谢谢你。”

罗逾微笑着说:“县主何必这么客气。照顾是彼此的,我心中那些烦难,难道不是县主为我开解的?”

李耶若说:“如此,大家互相都不要这样客气得生分才是。罗四郎,你出了凉州之后,离父母远了,倒是变得稳重利落多了呢。”

罗逾不自觉地脸色微变,俄而哂笑道:“我是男人么!”又顾左右而言他:“不早了吧?他们这里重视礼节,大概不能耽误时间呢。”

这次的大礼,本来是为太子开蒙入学而设,外书房拜师行礼自然是一套特别繁冗的礼节。而内书房广陵公主这边,其实流程要马虎得多。

杨盼很不喜欢那个被称为“硕儒”的老学究,只是这是御定的师傅,不能不将就着。老学究郑重地拜了孔孟的画像,又站着避开了杨盼的屈膝礼,然后意满踌躇地坐在坐席上,慢条斯理打开面前的一本《女诫》,唱歌一般讲起来:“曹大家之训《女诫》,乃千古为女子之至理,公主时常诵习,必然大有裨益。”

然后开始摇头晃脑:“古者生女三日,卧之床下,弄之瓦砖,而斋告焉。卧之床下,明其卑弱,主下人也。弄之瓦砖,明其习劳,主执勤也。斋告先君,明当主继祭祀也。三者盖女人之常道,礼法之典教矣。谦让恭敬,先人后己,有善莫名,有恶莫辞,忍辱含垢,常若畏惧,是谓卑弱下人也。”

杨盼隐隐记得自己上一世也读过《女诫》,自然是读不下去的,而且因为背不出来,被这位师傅在皇后面前告了一状,害她挨了一顿手心。她气不过,搞了多少恶作剧,终于把这位师傅气得告老还乡。

不过,昨天才挨的打,今日不管怎么样得收敛一点;又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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