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处沉吟各自知

六界最下是冥府,过得鬼门关,越过十座阎罗殿、十二座司官府、十八层地狱,便是三途河上一座奈何桥,远远通往轮回井。

一下鬼界,无论生前钟鼓馔玉、显赫八方,还是贫贱屈膝、庸碌无为,无论是人是妖是畜,都只余一缕幽魂,万事皆空再无归途。穹顶上阴霾密布,黑云呼啸,似乎有怒风呼啸往来,细辨才知鬼界何处有风,分明是一声声凄哀的哭号。河水殷红似血,潺潺奔流,倒与岸边如火如荼的彼岸花交相辉映。

桥头上,孟婆的苦茶熬了千年万载,鬼魂们次第接过,汤汁入腹,生前再多牵肠挂肚的人和事,都只能尽付一个依依的回眸。六道轮回之后又是一场新生,前世种种再无瓜葛。

也有那执意不入轮回之人,鬼差也不多加逼迫,等不了几年大都失望而去。无尽黑暗中漫长的等待,总是寂寞而无望的。缘分早刻在三生石上,半点不随人意,即便再牵念不舍,终抵不过阴阳两分,滔滔的水声听得久了,一腔执念多半已经淡漠。

这几百年间,也只有一个等了下来,始终未入轮回。

踏进鬼门关,鬼差们便四散开去。陵越方走到桥下,便闻见一股子芳馥的酒香,他诧然回身看去,便有一个布衣长衫的身影映入眼帘——那是个年轻俊朗的男子,眉目清正,随意束起的黑发披散在肩头,布衣虽是半旧却十分整洁。他坐在三途河边,随意屈起两条长腿,手里拎着一个酒坛往白瓷碗里倾倒。

不知何故,看着他置身阴森鬼界,浑身却似有种萧疏风度,像是旧时醉饮山林乘兴长歌的隐士。

陵越远远看了他一眼,心中暗自赞赏。举步欲走,那人却已扬声将他喊住:“哎,小道士,你是哪个门派的?”

陵越不由得眉峰一抖,转身见那人一双眸子正看定自己,便尴尬地轻咳了一声。他寿终时已届百岁之龄,虽则因多年静心修道面容宛若青年,到底亦看过百年春秋,被人这般称呼难免诧异。陵越犹疑一瞬,还是走过去抱拳道:“昆仑山天墉城。敢问阁下……阁下贵庚?”

那人闻言朗声笑起,将酒坛放在地上,一手随意搭膝,自下仰视着他道:“阳寿虽短,在这冥府少说也待了四五百年,还称不得你一声后辈?”

陵越霎时心头大震,“四五百年?莫非前辈一直未入轮回?”那人不以为意地挑了挑眉,忽而拂衣起身,摆摆手道:“太久了,哪里记得清!对了,小道士,你叫什么名字?我看你身法气度,定然不是等闲之辈。”

“不敢当。”陵越抱拳,朗声道,“在下陵越。不知前辈如何称呼?”

“云天青。”那人两手随意抱在胸前,眼角带笑,乌墨发梢轻扬,“哎,你就不奇怪我为何滞留鬼界?”

陵越摇摇头,极为恳切地说道:“纵观世间,各人自有其缘法,你既决意如此必然有不得不为的理由。至于旁人又何须过问,更何来立场干涉。”

云天青放声大笑,上前几步道:“对,你问了我也未必愿意说!如你一般装束之人见过不少,只有你还顺眼些。老子自问生平最恨修道,也最看不惯那些繁文缛节,一套套的大道理。你胸怀过人,正中我意,今日相逢也算一场缘分。”说着将斟满酒的瓷碗递给陵越,“误了你转世的时辰,赶紧去吧。”

“一杯酒,就当交个朋友。这奈何桥的路,也不是那么容易走的。”

陵越性情虽有不羁之处,却碍于身份地位,一生沉稳持重。此时被面前之人话语所感,只觉满腔疏狂意气顿生,心头微微一热,接过酒仰脖饮尽。甘甜酒液入喉,鬼界的风也不再那么阴凉渗人,

陵越将空碗倒扣,道:“多谢!”

“顺着桥走到尽头就是轮回之井,你最好祈祷来世投个好胎。”云天青摆摆手,转身大步流星往原处走去。陵越看着他洒脱无拘的背影,忽然心生感慨,他放眼望去,三途河对岸浮□□点幽光,像极了夜色里万家灯火,河中有舟子划着木船桨,将一叶青竹筏随波荡去,在灰雾中越飘越远。

陵越眼底泛起一丝笑意,扬声道:“云前辈,我陪你喝完这坛酒,等上一日。”

云天青闻声回头,讶异问道:“怎么,难道你也不愿走了?”陵越走到他身旁坐下,土地阴冷,似乎还能感受到那条红河水的湿气。

“倒也不必急于一时。”陵越摇头道。

云天青背倚着一块大石,将头随意地后仰,瞟了陵越一眼,随口问道:“你也非太上忘情之人,看样子,你心中也有放不下的牵挂?”

陵越眉心微微蹙起,看着奔涌的三途河水沉默了半晌,这才无声叹了口气,“实不相瞒,陵越也曾等过一个人,等了数十年。”云天青问道:“那个人去了何处?”

“是我唯一的师弟。身赴杀局,历劫魂散,上天入地无处可寻。”那些前尘旧事自是曲折惨烈,如今道来却无比平静,唯留些许悠长的慨叹。然而他每说出一个字,都牵动起内心深处最隐秘的,不足为外人道的悲伤。

云天青顿时了悟,眸中露出些微怅叹,“既是如此,等了岂非也是白等?何必自苦呢?”

“那前辈又何苦滞留鬼界数百年?”陵越仰头望向鬼界暗紫穹庐,挑起一抹无奈笑意,道:“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这份心意,你师弟泉下有知,也当十分感念。”云天青收敛眉梢不羁神色,低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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