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貅立刻明白过来这是在哪里。说来,这正是戚从雪人生转折的开始,就是这天晚上,三爷,也就是面前的中年男子,要求他去赴五日之后的总统府堂会。

戚从雪断然拒绝,然而这掷地有声的拒绝却让三爷立刻动怒,他先是像刚刚那番话一样,用过往的交情让戚从雪底气不足,然后软硬兼施,撕破脸皮地告诉戚从雪,他已经在三年的坚持下深深染上了烟瘾,再也离不开三爷了。之后他就拂袖而去,而被他的话说得心惊肉跳的戚从雪,也果不其然在两天之后感受到了烟瘾那种令人生不如死的感觉。

戚从雪想过抵抗,想过趁着还来得及,坚决地拒绝这种控制,但是戏班子师傅发现了他的异常,找来了三爷。师傅是他最敬重的人之一,然而当时,却跪在三爷和他面前,求着他去用药——只因为继续任他这样嘶嚎下去,他的嗓子一定会毁于一旦,和三爷也从此势成水火,而烟瘾却不一定能够解除。他是师傅的台柱子,是京城里响当当的戚老板,拼不起这个风险。

他的拒绝越来越无力,最后半推半就地被三爷喂下了烟,抽上的那一刻,那种骨子里的麻痒难受如潮水般褪去,他就像是呆在母亲的腹中一样,温暖如同置身天堂。就像别人说过的,一旦烟瘾发作过一次后再继续服用,那么你就再也无法忘记那种发作时麻痒难耐,吸食时如登极乐的强烈对比了。戚从雪从来不是一个坚强的人,所以在那之后,他再也没有勇气去戒烟,越陷越深。

如今韩貅代替了戚从雪,当然不会放任自己也吸食下去。他也有过烟瘾,还一抽抽了十几年,抽得自己没了命。所以他很清楚这东西有多祸害人,又有多么让人离不开。但是当初他死的时候戒了一次,那么现在精神上没有依赖,仅仅对付身体的惯性,他有信心能够戒掉第二次。

电光火石间,一番心情的波动,他抬起头,慢条斯理地将自己沉重的头饰一样样接下来,曼声道:“三爷做什么这么生气,倒开始和我翻旧账来了。三爷对我的大恩大德,从雪这辈子都不敢忘,只是三爷莫不是忘了,五日后是什么日子?”

没有选择像戚从雪那样,直截了当地拒绝,然后表露出自己对大总统近日与东瀛人过从甚密的厌恶。自然也就让三爷没机会彻底撕下那张道貌岸然的脸皮,将烟瘾的事情拿出来威胁。

三爷一愣,细细回想:“五日后怎么了?”

“三爷这记性也真是奇了,往日什么都不会忘的,这回不过是总统先生请几个东瀛人喝喝酒罢了,倒让你重视得什么似的。”戚从雪看似调侃实则挖苦了一句,“五日后不是北宁军得胜回来的时候么?一年前您为了从雪得罪了宋司令的儿子,当时不是许诺,待宋司令得胜回来,让从雪给北宁军的军爷们唱一曲,好让老爷子消气么。”

三爷悚然一惊。没错,北宁军!

总统和东瀛的约定已经是势在必行,多一个戚从雪不过是锦上添花,然而可惜的是,这次玉成好事的并非是三爷,而是总统心腹应天来和他在东瀛留学时的同学在其中穿针引线。由于这条约的特殊性,双方都瞒得紧,等自己知道这件事的时候,大局已定。三爷为了稳固自己多年不回东瀛而有些动摇的地位,才决定把捧在手心那么久的戚从雪送出去讨好那两位军部上将,但他也清楚,一个戏子对自己在总统和东瀛中间的地位,还是不会有决定性的改变。

但是,如果自己能够借戚从雪搭上北宁军的宋司令,这个让总统耿耿于怀又不得不容于卧榻之侧酣睡的人,那么自己的地位自然就大大不同。

这么一想,顿时三爷的算盘打得哗哗响,不用怎么挣扎他就可以将五日后那个原本看得十分重要的约定抛诸脑后,满心想着怎么专攻北宁军这条线。

韩貅从镜中看到他蹙眉深思的模样,嘴角勾出一个冷笑,悠然道:“凡事总得讲个先来后到,有商有量,这事儿啊,早几天就被电台报纸什么的传遍了,怎么,没人和三爷念叨这事?”

漫不经心地对三爷手下那些为虎作伥的真汉奸放了把地图炮,韩貅看着镜中人渐渐显露出原本的模样,就算用他的眼界,也觉得是风情万种,甚是满意。他站起身,斜斜伸了个懒腰,然后踩着轻飘飘的步子,取下了一套上青长袍,收拾一番后便是个干净清爽,阴柔俊俏的美男子。只头上那裁得短短的头发让他有些不适应,但想到这毕竟是破除旧染污俗的规矩,总比前清那金钱鼠尾的猪辫子看着顺眼,也就没了抱怨。

三爷闻言也是心中一凛,他干的事本就是见光死,最是多疑,何况他知道戚从雪全幅脑子都堆到唱戏上,也干不出挑拨离间的事,当即就有了好几个怀疑对象。

深觉内忧外患,三爷迫切地懊悔起自己之前话说得太重,回过神,发现戚从雪已经收拾好自个儿一副要回去的模样,神色寡淡,心知是自己那话惹着他了在摆脸色。连忙露出微笑凑过去。

这一凑,一定睛,他就有些晃神,怎么这戚从雪的模样出落得越发俊俏了?

三爷并不是一个好色之人,他之所以对戚从雪另眼相看,完全是因为知道戚从雪的相貌、身段、嗓音足以让京城那些戏痴们如痴如狂,这才一直维护,想要在合适的时候卖出个好价钱。

所以,并不是从前那些人的欺辱让三爷“英雄救美”,只是因为价钱不够高。

韩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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