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焓儿,你近前说话。”

“是,父皇。”

凑到龙榻边,附耳过去,听到对方气息微弱地道:“侠以武犯禁,所以朕当年提拔燕家坐镇武林。只是燕氏与日势大,仕商两道盘根错节,不可不防。召燕重锦入宫为质,是为掣肘燕不离,也是想试试这小子能不能为你所用。”

“焓儿,朕观此子,有振野之才,却无人臣之心。若有朝一日,燕家到了失控的地步,你要先下手为强......杀了燕重锦。”

梁焓心惊不已:“可他......”

“可他是你的竹马之交,救命恩人,对不对?”老皇帝打断道,“等坐上九五之尊的位置,你就明白何为孤家寡人......皇帝没有亲人,没有恋人,没有朋友,只有君臣。”

“身为帝王,天由你来撑,地由你来踏,却注定不可与人交心,更不能凭一己好恶举棋不定。切记、切记,全局为上,当弃则弃。”

梁焓嘴角一抽:“原来当皇帝这么苦逼,我现在后悔还来得及么?”

老皇帝一口气没提上来,崩了。

燕重锦被东暖阁外的钟声敲醒了。

明亮的天光从雕花漆木窗透进来,在金砖上留下斑驳的花纹。时辰应该已经过了午时,空荡荡的肚子发出咕噜的抗议声。他挣扎着坐起来,摸了摸被纱布裹得严实的后背,无奈地叹了口气。

这一箭,还是没躲过去。

春生明明死在了六年之前。照理说,宣帝驾崩之夜,他完全没有理由再受伤。可没想到凌玄青却暗藏了袖箭,自己还条件反射地替梁焓挡了那一下。想想也是憋屈。

重活一场,很多事情看起来不同了,但有些命运却是天意难违、在劫难逃的。正如他没有救太子,最后还是被送入了东宫;正如廉王和庆王蓄谋已久,最后还是篡位失败;正如春生死了,可他还是要挨这一箭......

那么,自己最终的下场,是不是也注定无法改变?

他心绪纷乱地坐在床边发怔,连有人进门都没察觉。

“喂,发什么呆呢?”梁焓用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燕重锦恍然回神,见面前的人穿着一袭明黄的龙袍,才意识到外面已经换了天下。

“微臣恭喜陛下,吾皇万岁。”

梁焓有些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子,咧嘴一笑:“你就别来这套虚头巴脑的了。说实话,我......啊不,朕现在还有点不太适应。”

坐在冷冰冰、硬邦邦的龙椅上,一言一行都是焦点,一犟一笑都要为朝臣揣度。从奉天殿一路走来,旁人也跪了一路。即便是无意地举袂扬眉,也能让胆小的吓尿裤子。

这应该就是顶级boss必须承受的职场压力吧?反正唯一开心的就是再也不用穿屎黄色了。

燕重锦不动声色地瞧了他一眼。之前先帝驾崩,梁焓好歹还哭了两日。如今帝后俱陨,这人倒和没事人一样嘻嘻哈哈。说明他比过去那个梁焓更聪明,更理智,也更没心没肺了。

为君者本该如此,不是么?那身代表着王权的明黄,从来都是凉薄的颜色。

“皇上,微臣有句话,不知....”

“不当讲的就不要讲了。”梁焓摆摆手,“你昏睡了两日,可见伤得不轻。先别操心旁的,任何事都等养好身体再说。哦,有个事儿倒可以提一提。朝中一品的文臣武官,你挑个顺眼的吧。”

燕重锦轻笑一声:“陛下真大方。”

“朕早就说过嘛。”梁焓敛衬坐在一旁,得意地道,“跟了朕,绝不会亏待你。”

燕重锦面具后的脸抽了抽。两个大男人,并排坐在床上,他还半裸着绑着绷带,梁焓这话怎么听怎么别扭。

“咳咳,臣要说的正是此事。”他侧过头,避开对方的目光,“皇上已承继大统,朝廷上下众心归附,四海内外清宁太平,所以......微臣想辞官回家。”

☆、14回家

梁焓以为自己听错了,呆鸡一样眨了眨眼,问道:“你说什么?”

“皇上这六年来成长很快,足以胜任明君之职,已经不需要重锦了。”

虽说古人谦逊,授官封爵都有个推托再三的过场,但燕重锦拍个巴掌都喜欢罩别人脸上抡,绝非虚伪迂腐的性子,不可能和他欲迎还拒。

梁焓眉头大皱:“不是订了契约么?”这混蛋当初划了他好大一条口子,把歃血为盟生生玩成嗜血为盟,怎么现在说撂挑子就撂挑子?!

“按照约定,我助太子殿下问鼎九五,如今已经做到了。”燕重锦微笑道。

梁焓握紧了双拳,开始耍无赖:“朕要是不准呢?”

果然,再成熟也免不了孩童心性。燕重锦叹了一声:“陛下何必强人所难?我本是江湖人,庙堂虽高,却无自由。当年遵先帝旨意入宫伴读也好,和陛下定契约也罢,于燕家而言都是无可选择的选择。如今既然我可以选了,便不想再拘着自己。”

“原来......你在朕身边一直过得这么不快活?”梁焓一时愕然。

想想也对。打从第一天见到燕重锦起,他俩就跟隔世仇人一样没对付过。即便订了契约,也是每天一小吵,三天一大吵。如果不是打不过某人,他可能早就上手了。

“罢了。”他熟稔地一搭对方肩膀,“其实我一直把你当兄弟看的,既然你不愿意,我就不勉强。”

燕重锦一听这话更别扭了。尤其是对方的手,正有意无意地压在他的伤处。

梁焓经常炸毛,但极少动真怒。他跳脚骂人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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