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别以为你这么说我便会为你淌几滴清泪,我徐子方又不是你孙子!”

话未说完,眼泪却已先下来了。

“子方,我想回去了!今年冬天那么冷,村里该下雪了吧!”

七月流火天,我却只觉得冷似那年寒冬。

“等你好了,我们就回去!去看小山谷里的雪!”

他轻轻地笑了,声音愈发气若游丝,最后随风散进浓浓夜色中:“子方,后山的梅花开了,我这带你去折梅花!”

我依稀记得,他小时候也是这么说的。

生长在南边箐沟里的小村子,七八岁了,也还没见过一次雪。那年冬天,天气出奇的寒冷,竟也纷纷扬扬飘了几片雪。那雪的稀罕程度,绝对不亚于村口地主家长年供奉的那颗夜明珠。

不同之处便在于,夜明珠是真是假,多少年来至今无人知晓,可这雪却是实实在在的。飘飘然落下,入手即化,顺便携来几丝寒气与几声孩童的欢笑。

我便伫立在皑皑的天地之间,望着这幅奇异的图景。

然而不多久,我的目光便被另一件东西吸引,尽管我知道,那只属于另一个世界。

站在一旁的小顺不动声色,将一切尽收眼底。

次日,我看到自家门前多了一件绣有暗纹的棉褂,仔细观察,不难发现远远地躲在街角处嶙峋的身影和鼻青脸肿、伺机窥探的面庞。

将棉褂往自己的单衣上套了套,长短刚刚好,却空落落的。我不得不承认自己终究是实缺了那么几分贵气,就连衣服也穿不好看。

远处忽然一阵喧闹,地主家的小儿子领着一帮孩子,风风火火地走近了。

“喂,小寒酸鬼,有没有看见我的棉褂!”趾高气昂地问了一句,连一个正眼都不肯施舍。

我心脏剧烈地跳动了起来:“没……没……”却又话锋一转,“没准儿看见了!”

说罢,小跑进屋,取了那棉褂。

“怎么在你那?”小地主扬了扬眉毛。

“我捡的!”这话我倒说得很有底气。

“小顺那臭小子,有贼心没贼胆儿,偷了居然不敢穿,就这么扔了!真是蠢!”一行人嗤笑着走远了。

小顺这才从墙角处走出来。

“你啊,既然想要,为什么不留着!”

语气中充斥着无奈,却没有我想象中的愠怒。“不过反正啊,我也没指望你能不穿帮!”

平日里古灵精怪的我,此刻也只敢怯怯地伸出只手来,扯着眼前男孩的衣角。

小顺嫌弃地一把拍掉身上的小手,随即却又从兜里摸出一枚玉佩塞到我手中,眼睛弯成了一条缝:“算了吧,我早料到了!本大侠岂会白挨棍子!”

那天他分明看见,我孤零零地站在雪地里,灼灼的目光半晌离不开小地主腰间悬的一枚温润的玉佩。

他讥诮道:“你何时才能学聪明些!罢了,子方,后山的梅花开了,我这便带你去折梅花!”

我停下了脚步,而肩上那双手终是缓缓垂了下去。

不远处的江面,粼粼泛着微波。江流宛转,

其上烟雾缭绕,一尘不染,几点渔火忽明忽暗。

那天的月光那么淡,那么淡,铺在江畔青石板上,恰似那年初冬,房檐上结起的霜花。

第78章 名字

我连夜上山寻了棵梅树,将季檀埋在其下。

忙完一切天已微明,举头,仿佛又是小顺那弯弯的笑眼:“子方,你说人是哪种死法最好?”

那时的我并不懂这句话的含义,只是讷讷地眨了眨眼:“自然是老死了。”

石头上的少年抬手朝我扔了株开得最艳的梅花,看到我稳稳接住后,才继续刚才的话题。

他轻轻地笑着说:“罢了,怎么死不重要,我只希望死后能埋在一棵梅花树下。我这一生手脚注定不会干净,死后也不知y-in曹地府容不容得我。若无处可去,至少这一整树梅花,也够我fēng_liú好几个十年了。”

我一夜未归,回去时云礿早已在门口等了不知多久。

见我回来,他已猜到了大半,可最终也只是轻轻揉揉我的头,随后便进厨房准备早饭了。

我在原地站了很久,心底忽然枝节蔓生,一股强烈的yù_wàng开始在我心底疯狂地潜滋暗长。

我快步走进厨房,见他正小心翼翼地切着一节白生生的萝卜。

听到动静,他头也不回地道:“都道‘冬吃萝卜夏吃姜’,最近天凉了,你身子还没好透,待会儿多喝点萝卜汤。”

我没有回答他,而是快步冲到他身后从后面抱住他:“云礿,我们回家吧!”

他愣了愣,手中握着的刀缓缓放到了一旁。

“好。”他说。

记得十多年前背井离乡之时,我还只是个半大孩子。走投无路的我仅凭一件七月流火天的单衣,生生捱过了一整个严冬。

那时候我第一次踏出山间那个盆地,站在山顶上往远处瞭望。鹅毛般的大雪纷纷扬扬从空中坠落,刮在脸上就好似一张张刀片削着骨血……


状态提示:第3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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