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春被门卫挡在文广局大门外的时候,我正在办公室翻看一份报纸。
门口的吵闹声越来越大,我推开窗子看过去,就看见性情激动比手划势的大春。
之前我是去过他家里一次的,碰巧他赶集去了,没有见着。
大春这时穿一件很老旧的衬衫,裤脚是卷起来的,一只高一只低,一双草绿色的解放鞋。如果不是那熟悉的嗓音,我差点没认出他来。
我赶忙下去。
“大春!”
“谷子!妈的,我在县政府进进出出没人敢拦,没想到你这里比县政府还牛,竟然不让我进去!”
我领着大春去我办公室。
大春余怒未消,一路上依然骂骂咧咧。
我回头瞧一眼他那身行头,不禁一笑:“大春,我的门卫一定把你当成喊冤上访人员了!”
我给大春让座沏茶。
“我上次下乡路过你家,却没有看见你。大春,近来还好吗?”
“不好。”
“怎么啦?”我关切地看着他。大春看起来很落魄,精神状态很差,原来洪亮的嗓音也变得又干又涩。
“谷子,我离婚了。”
“离婚?不会吧?”
我吃了一惊,疑惑地看着他,这是怎么回事?大春和康丽娜很恩爱的呀,怎么会这样呢?
原来,康丽娜的父母一直强烈希望女儿能回到自己的身边,尤其是她的母亲,身体不好,需要女儿陪伴和照顾。按目前政策,康丽娜已在下放知青点安家落居,就不能返城。商计之后,为了回城,康丽娜和大春就来了个假离婚。
离婚之后,康丽娜以单身的身份在两边办好了回城手续,大春抱着小孩亲自把康丽娜送到上海,送到康丽娜父母身边。
大春万万没想到,这原来是康丽娜母亲的一个阴谋。
康丽娜的母亲一直不看好自己女儿的这桩婚姻。她看不起大春,也看不起那个小队长。以前女儿下放他乡,自己鞭长莫及管不了那么多,现在有条件了,就要“关心关心”女儿的事了。
康丽娜一回到家,就被母亲软禁了。
康丽娜的母亲冷冷地对大春说:“你回去吧,带着你的女儿。”
大春说:“伯母,我和康丽娜是假离婚。”
“离婚就是离婚,哪有什么真假?你和我的女儿已经没有关系了。”
康丽娜母亲的脸冷得像冬季的一块铁板。
大春把女儿牵在康丽娜母亲面前:“这是我的女儿,也是康丽娜的骨肉,怎么会没有关系?”
可怜小雨嫣看看爸爸,又看看“姥姥”,一副无所适从的样子。
“姥姥”正眼也不看一眼小雨嫣:“孩子随你姓,就是你的孩子,拜托你多多关照了。”
“不行,我要康丽娜来见我!”
“对不起,她不会再见你。”
大春不甘心,带着孩子在康丽娜家那条里弄整整等了三天,最后一晚,大春在那棵有一层楼高的长着浓密的叶子的柚子树下站到天亮,可是,他再没有看见妻子,他的小雨嫣也没有见着妈妈。
第四天,大春带着一腔失望和怨恨离开了上海。
“但是,你以后还可以跟她联系呀。”我看着一脸忧郁的大春,这样说。
“联系什么,一个月后,康丽娜就跟一个快退休的老头结了婚。”大春神色黯然,放下手中的茶杯,身体往后一靠。
我走过去帮他的茶杯续些茶水。
“这样一个水性杨花的女人,随她去吧。你还年轻,天涯何处无芳草。”
要让一个人放弃一样东西,你最好就尽量贬低它。
“谷子,我不许你这样说康丽娜,她不是这种人,她只是屈服于母亲的淫威。”
我摇摇头,苦笑一声。我眼前浮现出康丽娜的一头短发,还有那双总是带着笑意的眼睛。之前有那个小队长,回城不到一个月又急吼吼与退休职工搞在一起,康丽娜在我脑海里留存的美好形象消逝殆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