哑了半天,忽然苦笑一声。
“……你恨朕,是也不是。”
扶苏垂眸,拱手一礼,语气不悲不喜:“臣不敢。”
皇帝便颔首,喃喃道,“是了,你恨朕,自从你娘走了之后你便开始恨朕了……你能怀念你的娘亲,你的娘有那么多的好那么多值得记住的地方……可朕却没有,偏偏在父亲这一块上,你我倒是一样的结果。”
扶苏眼睫微颤。
皇帝沉默良久,忽然道:“你以为,就你一人恨着吗。”
扶苏平静道:“臣不懂您的意思。”
“不懂……哈!好一句臣不懂!你娘走了以后你连朕的儿子的这个身份都不想承认了吗!”皇帝忽然大怒起来,他挥舞起来的袖子甩掉了桌上摆放的青铜器皿,砸在地上发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偌大的宫殿之中只有他们两个站在这里,旁人早已离开,皇帝俯视着自己的儿子,已经再也无法从他的身上找到那个人一丝一毫的影子。
站在这里的,是自己的长子,是她亲自教出来的孩子——更是秦国的下一任国君。
那双眼凝视着自己的时候,皇帝忽然有些神情恍惚,眼前的这个俊美的青年,褪去他母亲赋予他的那一层温柔的外壳之后,里面藏着的那一部分终于在这一刻显现出来了。
温润如玉的公子扶苏消失了,面前站着的活脱脱便是幼年时候的自己。
上方的那位帝王忽然疲惫的挥了挥手,说:“……下去吧,收拾东西,去蒙恬那里和他学学,朕不想看见你。”
扶苏的面色终于有了些许的变化,他忽然跪在地上,将额头抵在了冰冷的地面上。
“请父亲……允许我去骊山。”
皇帝神情一冷,沉默许久之后,忽然逸出一声冷笑。
“我下令将她安置在骊山皇陵的时候你听见了。”
“儿子别无他想,也没有对您的这一命令有任何质疑的意思。”扶苏的声音终于出现了一时隐约的颤抖:“娘生前曾说过,不让我太过执着于她的生死之事,至于是否留下名字也不是那么重要的事情,作为秦皇长子,我只需要做好我该做的就成……儿子试了,拼了命的去试,但是我发现……我做不到。”
这个世界,这个国家,想要让他遗忘他的母亲。
只因为母亲的出身,她便无法留下姓名,而他这个做儿子的连悲痛也不允许拥有,那个男人身为皇帝,唯一能为她做到的也不过是利用丹药的副作用让自己神智恍惚,才能换来片刻的温柔幻觉。
让他接受这个世界,做不到。
更做不到接受这个忍耐在母亲离开之后,便彻底变成了一个“帝王”的父亲。
“……扶苏。”皇帝忽然很轻很轻的叫了他一声。“有一段时间,朕是连你也恨过的。”
下方的扶苏蓦地抬起了头。
他那年岁正好却已经早早的显出疲惫老态的父亲,坐拥天下的一代帝王,此刻却露出了一个非哭非笑的扭曲表情。
“朕晓得的,她始终觉着有了你这个儿子之后便可以放心了,无论是朕还是秦国,她都可以放下心不去管了,所以她当初拼了命的把你生下来,在赵姬和吕不韦的身上耗去了大半的心血和时间,就连最后的一点力气也全都耗在了你的身上。
于是朕在那段时间里常常想,若她一开始便没有生下你,会不会因为太过牵挂朕不放心朕,也就不会离开的那么早那么干脆利落,利落的这么多年连一个梦也没有给过朕?”
皇帝忽然低笑出声。
“……她现在在朕的骊山之中,是朕唯一的皇后。朕会好好盯着她,守着她,这回无论是谁也别想再碰她一下,朕在她活着的时候护不住她,不信她闭了眼睛之后也护不住。”
秦三十五年,始皇坑儒,扶苏上书劝谏。
始皇怒,使扶苏北监蒙恬於上郡。】
——赵政睁开了眼睛。
这是自从他回来后的第一场有关长子扶苏的梦。
等他醒来时,连素已经不在旁边,她坐在不远处的地方,若有所思的看着手中的鬼谷令。
“阿政。”
女孩叫他的名字,说:“你带我去秦国好不好?”
赵政抬眼看她,良久点了点头。
“我们可以去,但我们不能带上赵姬。”他生怕连素会因此想东想西,毕竟上一次他压根没在意赵姬的死活她都能有的没的想上一大堆生生把自己折腾成那样,立刻开口解释道:“我爹对赵姬并没有什么真心实意,对他而言,这里真正意义上最有价值的其实只有我这个长子而已。”
这一次,所有可能威胁到她的存在,他会从根源处连根拔起。
一点也不留。
连素便眨了眨眼睛,跟着点头。
“那我晚一点走,要先做一尊人偶出来。”她见赵政一脸反应不过来的样子,凑上去拍了拍他的肩膀,一脸老成的说:“和娘不亲近这种事情我也能理解啦……虽然我也不知道我这个从来没见过我娘的人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