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我拉着凉生就走。我说,哥,咱不理他!

这天夜里,对我无疑是恐惧异常的,母亲竟然半夜醒来突发的咯血,血色大片大片的晕开在被子上,我惊恐的想喊凉生,却被母亲制止住了,她的手捂住我的嘴巴,指尖冰凉。她不停的咳嗽,不停的喘息。

我突然想起,何满厚昨天似乎来过我们家里,我说,妈,何满厚来干吗了?他又欺负你了吗?

母亲平息住呼吸,说,不早了,姜生,快睡吧。

从那天起,我开始抢着帮母亲做家务和农活,我固执的认为,自己多做一点,她就可以减少一根白发,多一份健康。而母亲却不让我沾手,她是那样固执的不让我碰任何的粗活。我不知道她的内心在和什么较劲。或者在她卑微的内心中,那个知书达理的女记者,是一把尖锐的刀,粉碎了她做为女人最低微的要求。她不想再让自己的女儿重蹈她的覆辙,她宁愿自己粉碎,也要让我有一双城市女孩纤长的手!可以骄傲的活着。这样的话,她说不出,但我读得出。

我是魏家坪唯一没下过地的女孩,我是魏家坪唯一脸上没有“红二团”的女孩,我是魏家坪唯一手脚纤长的女孩。而我的母亲却是魏家坪最不幸福的女人。即使在病里,她都不停的操劳,试图遗忘那些屈辱和伤害。看着她日渐孱弱的身体,我的心都在碎裂。

早晨我帮她拎水却被她生硬的夺下水桶,她说,这不是你该干的。声音冷淡毫无感情。我突然间意识到自己可能将要失去她,我从来没想过,如果失去了她我该如何生活?

我偷偷躲在墙根哭,此时的小咪已经是一只老猫了。我仍旧叫它小咪,它仍旧在我伤心难过的时候陪在我脚下。

凉生从外面担水回来,见到我哭,就拉住我,说,姜生,怎么又哭鼻子啊?谁欺负你了,你跟哥说。

我不肯看他,只是哭。

凉生知道我的心思,便放下水,小声安慰我,姜生,你别为妈妈难过,好吗?

我猛地推开凉生的手,我说,凉生,如果没有你妈,我妈不会活成这个样子!你是谁的儿子?你别这么假惺惺!

凉生愣在一边,他手里拿着刚摘下的酸枣,满满的一小把,紧紧握在手里。半天,他才缓过神来,拉过我的手,把酸枣放在我手里,一句话没说,担起水走进屋子。

掌心的酸枣在阳光下闪亮,刺得我眼睛发胀,我抱着小咪,呜呜的哭。

这时北小武进了门,他一见我这样,就喊,姜生,你家的猫死啦,你哭成这样?

我生气,捶起拳头打他,一颗酸枣从我掌心蹦出,落在地上。

北小武迅速捡起,放入嘴中,说,哎呀,奶奶的姜生,因为你这小狐狸,我可好几年没吃这玩意了!凉生真是脑子进了水,不过,能每条枣枝上刻字,也算他本事。

北小武的话让我心酸不已,两年前的影像不停的晃在眼前——酸枣丛处的绿地上,那个眉眼清秀的少年蜷缩着睡着,露水浸湿他单薄的衣裳,黏润着他柔软的发,他疲倦的睡着了,脸上却有一种满足的笑。他用尽心力在那些褐色的枝条上刻着:姜生的酸枣树。

他说,从此,这些酸枣树都是你的了。

他还说,哥哥现在没法让姜生吃上荷包蛋,吃上红烧肉,不能让你连酸枣都吃不上啊。

我跑进屋子,凉生站在水缸前,肩膀悄无声息的抽动着。我紧紧拉住凉生的衣角,紧紧的拉住,什么话也不说。

当我同凉生只剩下忧伤时,我们发现除了努力的离开这个背负太多灰色记忆的魏家坪,我们没有别的选择。似乎,只有离开了魏家坪,那些横亘在心上的巨石才能消失。

我和凉生别无选择的走上了用功读书的道路,而彼时,北小武却因自己老爸几年前突然暴富而可以放心的堕落,而不愁没人为他买单。

姜生,哥哥会有办法的

两年后,优异的成绩让我与凉生一同被一所市重点高中录取。

面对高额的学费,母亲一句话也不说,只是傻傻的看着天空。说,燕子都回来了。

十五岁的我,望着凉生,眼睛透着伤,我说,哥,你上吧,我不上了,我供你。

凉生拍拍我的脑袋,傻丫头啊,哥哥会有办法的。

中考后的夏季,每一个夜,都异常闷热,我睡不着,半夜走到凉生门前,我喊他,哥。却无人应声。我悄悄推开房门,却不见凉生的影子。我的心一阵酸,他又去了那废弃的煤矿了吧。

凉生两个月的辛劳,终于拼凑出了我们的学费。收拾行李的时候,凉生执意要带上那罐从未开花的生姜,北小武就像颗空投的炸弹一样,飞进我们家院子,他说,姜生凉生,我北小武跟你兄妹俩一个学校。

我对着他冷笑,北小武,你那暴发户老爹可真神通广大啊。给你砸了多少钱,才把你这棵地瓜花变成白牡丹啊。

北小武说,奶奶的,姜生,你长得倒是越来越好看,就是嘴巴也越来越臭!看来何满厚的屁股对你的影响还真大!

然后北小武又转身对凉生说,明天我爸开车送我去学校,捎着你俩吧。

凉生点头。

北小武走后,我跟凉生说,我说北小武就是这副德性,什么都想要跟你一样,可他行吗?

凉生说,怎么不行啊?他爸爸不是多年前就发大财了吗?

我伸伸舌头,心想,原来,凉生这样清凉的孩子,也认为有钱能使磨推鬼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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