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想,前世,还有今生,这个夏侯钰到底跟自己有何瓜葛。
为什么这人会如此措不及防地,以如此强硬的姿态,蛮横的手段,横插进她的生命里。
可是,诡异的是,一片空白。
只要努力去想,去寻找记忆中被她遗漏的蛛丝马迹,就干呕,很强烈的干呕。
呕得撕心裂肺,眼泪直流,然后就是铺天盖地的钝痛,仿佛心口被人生生挖掉了一块。
两世记忆里重叠着的,只有一个模糊的影。那是两年前,在战场上首次斩杀阵前大将于马上,大捷后获帝令恩准回朝嘉奖的他,憨憨傻傻地朝她笑着,说,莹儿,钰哥哥回来了,给,你要的。。。
要的,什么?
他递给自己什么?
人的记忆都是有选择性和欺骗性的。
比如,对于夏侯诀,她记得与他青梅竹马长大的每一个细节。
五岁,她穿着蓝色的翠烟衫,随母妃,应夏侯府老太君和夏侯府怡沁皇贵妃之邀,过府游玩。与夏侯府一众同龄玩伴一起玩猫逮耗子的游戏时,却误入夏侯府的后山,又被不明身份的黑衣人掳走,还被遗弃后反锁在山顶上的竹屋里,忍饥挨饿了三天三夜,是夏侯诀在离府几丈远的街角口救了几近脱水的她,并将她背回了府。
本来害她遇险,并让她险遭不测,父皇不追究夏侯王和夏侯诀的责任是誓不罢休的。可是,她一回宫就紧紧抓着夏侯诀的衣袖不放,同吃同住同睡。
父皇最终也只能作罢。
六岁,为了帮她摘桂花,他自告奋勇爬树,却不慎从树上摔了下来,伤筋动骨一百天,他被五花大绑得活像一具干尸,被勒令躺床躺了一百天。
七岁,他帮她揍嘲笑她长得丑的纨绔王孙,将他们压着匍匐跪地给她当马骑,又拿着狼毫在他们脸上涂鸦着乱画一气,一个给眼睛画上熊猫状黑眼圈,一个给脸颊画上小乌龟。
八岁,她嫌束发的饰物累赘,他拿个手帕包起来,偷偷带她溜出宫,拿出去当了给她买糖葫芦吃。
九岁,她因嗜甜又没节制长了好几颗蛀牙。拔牙的时候,她害怕得紧紧抓着他,他的手被她掐得青紫成片。
十二岁,她人生第一次月信,第一次来潮,她红着脸央他帮忙找来管事的嬷嬷。
十三岁,情窦初开的她心头有了朝思暮想的人。
所有生平第一次的体验,都是跟他,那个她爱极又恨极的诀哥哥。
可是为什么,最后会变成这样?
如果只是被夏侯钰强占,她还不至于如此伤筋动骨,他们只是浮世蝼蚁,纵然王侯将相又如何,依然躲不过命运的嘲弄刁难。
可是,诀哥哥,你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如此龌龊,如此陌生,如此儿戏?
皓月当空,月影下宫阙巍峨,她悼月遥想当年,顾影成盼,却不知该将一腔相思,满腔愁肠寄于何人。
皓月当空,月影下长剑森寒,他舞剑遥寄相思,人影婆娑,却不知该将一腔相思,满腹愁肠诉于何人。
树影斑驳,姿态万千。
人生几何,对酒当歌。
一口苦酒吞下无边寂寞,一招一式变化万千愁肠。
五岁,见她着蓝色翠烟衫,亭亭玉立于洁白的梨花下,高傲的小人儿却将手中的桃花酥分了一块给他和妹妹,那两个脏兮兮的,没娘的孩子。他被家族扔到流黎山狼窝里的时候,就是靠着她巧笑嫣然的画面,还有那三天三夜同生共死的记忆,才熬过一个又一个在血腥中求生,在死亡中挣扎的日子。
六岁,空荡荡的流黎山每晚都有狼嚎,他将杀死的,分了尸的狼的獠牙高高挂在洞口的树上,周围弥漫着狼腐烂后的尸体,还有混杂着血腥味的恶臭,妹妹每晚都被狼嚎声惊醒,害怕得一次次躲在他的怀里哭泣,她呢?在干什么?还记得他们的约定吗?
七岁,狼群将他们兄妹视为入侵者,更是仇敌和猎物。双方都想用獠牙,或者手中利刃插入对方的心脏。狼群越来越奈何他不得,他越来越懂得联合山里的土著和土匪,夏侯曦提供给他源源不断的弓箭和流弹。呵呵,他冷笑,将他们兄妹仍进去喂狼的,冷血的父王,看着吧,总有一天,你会后悔让我学会这一身的本领!
八岁,短短几年,他以惊人的速度成长着,一日三餐,打杀野狼,防御偷袭,他甚至用狼皮给自己和妹妹制粗糙御寒的东西。夜深人静的时候,她总是来烦他,哭诉着他不守诺言,忘了她。
九岁,他开始研究狼的习性和生存,学起狼嚎竟能以假乱真。他总是在月圆之夜爬上流黎山望月台,一声声狼嚎诉说着他对她的思念。
十二岁,他们兄妹被接回王府,他听说,她与夏侯诀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他听说,她片刻都离不开夏侯诀了。原来,她将他,彻底忘了。
十三岁,他远远看到她来王府找夏侯诀,情窦初开的腼腆模样,夏侯曦说她会是夏侯诀的公主,一个人的公主。他收拾行囊去了北胡,遂了家族的意愿加入青羽军,从最低层的士兵做起,他在战场上浴血征战。临行前,他发狠,笑着对自己道,今生今世,她休想,休想再见到他。
所有在时光中煎熬的相思,都给了她,那个爱入骨血,却得不到半点回应的莹儿。
直到后来,时间都模糊,空间都模糊,只能一次比一次更清醒地看到,她的心她的情,如镜花水月般飘渺。
呵,终究是自作多情,作茧自缚,怨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