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不明白。
如今,他还是想不明白。陈昭,当年那个口口声声说爱慕小妹妹要娶她为妻的女人,在小妹妹走后还曾经失魂落魄的夜夜酒馆买醉的男人,到底是有几张面孔?
当年那一场和亲蹊跷,他知道,小妹妹并非自愿,他也知道,只是他以为,是前朝的皇室逼迫了她,原来不是。
确实有人逼迫她,原来并非前朝,而是被他信任了三十年的陈昭,而是那个曾经爱慕着她、而她也许了芳心的人……
宣庆帝缓缓闭上眼睛,眼中已潮湿,他害怕再看一眼小妹,眼泪就得落下来。
当年旧事是他的痛,更是小妹的痛,如今他才知道,原来小妹的痛远远比他想的更深,只因那伤口是她心头所爱赠与!
陈昭,罪该万死!
罪该万死!
宣庆帝的牙齿咬得咯嘣响,他不敢睁开眼睛,只怕自己的情绪控制不住,会冲上殿中将陈昭揪出来痛打一通,犹如当年还是青年时代怒发冲冠。他暗暗平复了好久,再睁开眼时,双眸血红,平稳的声音里全是浓重的杀意:“陈昭,长公主所言,可是真的?”
陈昭坐在位置上没有动弹。
宣庆帝问话,他该站起来,可他没有。
他的腿软了,一点劲儿都使不上来,他从未这样过,但这一刻,巨大的恐慌攫住了他。
他撑着在桌子下暗暗尝试了几次,才终于从座位上起来,身躯狠狠一晃,他几乎稳不住,便顺势跪在了殿中:“陛下,长公主所言罪状惊天骇地,老臣不敢善领!长公主说自己有证据,证据呢?还请长公主面呈出来,让老臣心服口服!”
殿中本已喧闹非常,闻言,倒是一片静寂。
大家的目光都转向了宣庆帝。
长公主的证据,都已经摆在了宣庆帝的案桌前。
一份奏章,一封迷信,一份名单。
但是大家都知道,这些都是弹劾陈昭的前面四条罪名的,这最后的两条罪名骇人听闻,若无实证,任谁都不敢领。一旦领了,就是诛灭九族的天大罪名!
陈昭要证据,也在情理之中。
长公主微微颔首,回头看了一眼陈昭。那一眼,长公主浑浊的老眼里露出嘲讽之色,似乎早已料到他会这般说。
陈昭的心险些停止了跳动。
多年不打交道,他仍旧熟悉这个人,这是她胸有成竹的表现。
恰在这时,一直围观没说话的朱信之叹了口气,缓缓起身:“陈太保,凭着你手书的那一封构陷皇子的密函,你本已无活路,如今垂死挣扎,不过是为了保全你们陈家。但,”他顿了顿,接着说:“既然铸成大错,就该知道天道循环不饶人,昨日因种今日果,挣扎亦是无用。”
陈昭没说话。
今日结局已经注定,他棋差一招,注定不可逆。
朱信之是说对了,他垂死挣扎,不过是想保住陈家,保住太子,保住陈皇后,以免陈氏一族被抄家灭族。
可……还能保得住吗?
他心中没底。
朱信之走了出来,大家的目光都落在了他的身上,这个人本来就是走到哪里哪里就散着光和热,自然将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了过来。他撩起衣摆在殿中跪下,朗声说:“父皇,儿臣有罪。”不等宣庆帝问他什么罪,他自顾自的就说了:“其实在八月初的时候,长公主曾经来找过儿臣,当时发生了两件事。第一,王妃身边的陪嫁丫头死了;第二,高行止所在的泼墨凌芳被薄森带人围了,将高行止抓捕入狱。”
他一开口,宣庆帝如刀的目光就落在了他的身上,似乎在质问他,既然是月初的事情,为何会在今日说起。
朱信之触到宣庆帝凌厉的眼神,内心涌起一阵愧疚:“父皇,儿臣并非有意欺瞒您,只是事关重大,不但关系到您,还关系到一件更为要紧的事,儿臣为了不打草惊蛇,也是为了查明真相,故而一直没说。如今证据确凿,儿臣再不能隐瞒。”
他的声音很稳:“长公主在奏章所说,一切属实。只是此事关系到皇家颜面,请父皇先审长公主所奏前四条罪名,至于后面两条……”
“朕,明白。”不等他说完,在座的宣庆帝已点头打断了他。
朱信之顾及宣庆帝的颜面,宣庆帝自然领情,他方才已经看了那奏章,只因心疼长公主,一时还没缓过来,这会儿慢慢散了那口气,提起这事儿,心底便如怒火盈天,险些烧没了理智----任何一个男人遇到这样的事情,都是一模一样的反应,更何况他还是个天子,太子的存在,就注定是普天之下最大的一顶帽子,世人还不知要如何耻笑他!
可这事自打发生,就再没体面可言!
宣庆帝做了多年的皇帝,他不是天真不谙世事的少年,他不相信,这事儿可以用皇权压制得住。
既如此……
宣庆帝紧紧的捏着拳头,思来想去,才开口:“你和长公主顾忌朕的颜面,不愿直白将事情的真相吐露人前,这份好意,朕懂。只是……”
说到这,他表情猛地一变,冷笑着回头瞪着身侧这个女人:“只是,这注定是我朱家的奇耻大辱,有人便是知道朕为了颜面,必定不肯大肆宣扬,终究有办法能保得住他们,才做下这等弥天大错。旁人不顾及朕的颜面,朕也早已全无颜面,何必让人称心如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