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光见状十分怜悯,随手舀了水递给他:“我知道你有许多感激的话想说。来日方长,你不必急于一时。”
少年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的一举一动,寒声问道:“刚才你给我喝的就是这水?”
“是啊,怎么了?”
“你是不是还用这水洗手?”
“没错啊,天热的时候我还泡脚呢!”流光笑盈盈地瞧他。
少年闻言之下猛地趴在地上,吐得翻江倒海。
“莫非是山外的人脾胃娇弱,受不得我这些粉儿?没事没事,活着最要紧。”流光自觉荣升一代神医,转头看到身边少年脸色铁青,正在翻看原先套在他脚上的那对奇怪的“鞋子”。
说是鞋子其实并不确切,那是一对鸭蹼状的脚套,内里大约灌注了砂石之类的重物,外壳却有些柔软。
“你叫什么名字啊?怎么来了百花村?”
少年一声不吭,将脚套一穿,踢踢踏踏地往溪边走。
“这个东西做得倒是不错,只是不适用在聚芳水境。你这会儿若是贸贸然下水,走远了可再遇不到第二个我救你。”
少年一窒,他就是因为误判了此地的水底形势才会险些丢了性命。见这姑娘一语道破,心中有些惊诧于她的聪慧,又有些惭愧,嘴上却绝不肯示弱,傲然道:“你一个山野村姑哪里知道这个东西的妙处,也敢来妄议,真是不自量力。”
流光本是好心阻止,百花村另有出口,实在不必冒险原路返回。她却不知道自己正好说中了这少年的痛处。
流光觉得十分委屈,好歹自己也刚救了这人,即便不知恩图报也不该出口伤人,心下顿时有些恼怒。
只是她越生气就越不愿意让人知道她生气,当下微仰着脸,对少年浅浅一笑:“我从未出过百花村,自是见识浅薄。不料做了你的救命恩人,想来你们山外的高人自然明白什么叫做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
她的笑中含嗔带怨,恰似明媚春光中忽下起了细雨,刚开始时忍不住发牢骚,过了阵子体会出其中的味道来,才打算好好欣赏,那雨却已过去了。
少年的脸色微微发红,带着显而易见的窘迫,想要辩解几句,又觉得无处可辩。明明觉得她挟恩求报十分不妥,心里却因与她有些纠葛而泛起了淡淡的甜意。
流光见他红着脸不说话,以为他心中有愧,便见好就收,笑得眉眼弯弯:“你还没告诉我名字呢!你若是再不说呢,我可就叫你聚芳君了,谁叫你是我从聚芳水境捞上来的呢!。”
“我叫阑风。不过,既然我的命是你救的,你喜欢叫我聚芳君我也勉强受了。”少年眼神闪烁,想要看流光又有些不好意思,只把手里拈着的一根草翻来覆去地弯折掰直。
“啊,那我以后便叫你聚芳君了!我叫流光,‘流光容易把人抛’的流光,不过村民们都叫我小葡萄。”
“流光容易把人抛。”阑风喃喃低语,将“流光”二字在口中反复咀嚼,无论如何不舍得吐出,倒是“小葡萄”朗朗上口,叫来十分亲切。
流光暗自发笑,她可没安什么好心。阑风衣饰不凡,想来该是个世家子弟,平素定然心高气傲。虽不知他因何差点在聚芳水境中魂归天外,但此事应当会是他今生的耻辱。若是叫他“聚芳君”,以后叫他一回便能提醒他一次今日之窘境,那真是一大乐事。
阑风哪里知道她的这些小心思,若能博她开心,别说叫个“聚芳君”,便是再莫名其妙的称呼,他此时也甘之如饴。
流光已经许久未见游彦了,虽不曾想念他的人,却很是想念他的故事。阑风从小生长在大荒城中,所知自然远比游彦多,又口齿灵便,信口道来,把些日常琐事讲得跟说书一般绘声绘色。
流光听得入神,面上神色随故事情节变幻,时而忧心忡忡,时而笑逐颜开,喜怒哀乐尽皆写在脸上。
阑风以前从未发现自己居然有成为一个说书奇才的潜质。他稍一停顿,面前的少女就追问:“然后呢?”似乎他的故事有多引人入胜,他演绎地有多精彩绝伦一般。若是个寻常姑娘也就罢了,偏她还如此楚楚动人,让人十分不忍心辜负。
只是这姑娘也未免太过入戏,讲到悲伤处时泪光盈盈,阑风便恨自己令她难过;讲到开心处时笑得如娇花照水,阑风又担心这笑如昙花一现;讲到动情处时,流光面色微红,眼神迷醉,阑风忽然觉得自己如同喝了一整坛的千年醉一般,也晕乎乎了起来。
分明是他在讲故事,他的情绪却被这个姑娘牵动得无法自控。
一时之间,阑风忘了自己来此的初衷,更忘了去想那令他陷入险境之人的用心,倒有些隐隐约约的感激。
只是时近黄昏,他总是要离开此地的。今日一别,下回能不能再来是一回事;来了能不能见到她是另一回事。百花仙境禁止外人擅闯,此间执事之心狠手辣他也早有耳闻。
一时之间倒犯了难。
流光正听到紧张处,见他停顿不语,忙拽着他叫道:“聚芳君,怎么不讲下去了?那老人家从井里看到了何物啊?”
阑风眉眼低垂,瞥见她春葱般的手指捏着他尚还有些潮湿的衣袖,心中一动,支着额头道:“许是方才受了凉,有些头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