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重量的身体,坐在别墅园中的一棵果树下的草坪上。

方应看别墅的私园里种了很多植物,临近初夏,五月的天气春风和沐,草坪绿油油的,花圃里的紫藤、琼花开得正好,特别是几株黄色、红色的牡丹,真“国色天香”。方应看想,无情是喜欢这里的吧。虽然没有明说过,但之前他身体还没这么差的时候,会经常来侍弄;后来体力不济,他也愿意搬一张椅子,让自己置身其中,静静地看着这些植物。

方应看对这些生物学意义上是生物但不会说话不会动的东西并没有多大兴趣,只是买这栋别墅的时候,它们就已经长得茁壮,他便留下了它们,并定期雇花匠来维护,也没想到被无情看见后会这么喜爱。以往回家,路过见了这些,偶尔也会觉得心旷神怡;可今天他看着它们,心里只有一阵阵难受。

五月了,万物都这么生机勃勃了,可怀里这个人,怎么就不愿再多看几眼呢?

无情的身体很轻,可方应看的手臂却觉得异常沉重,他看着这个人安安静静地靠着自己,似乎只是沉睡着,可阳光下白到几乎透明的肌肤毫无生气,残忍地昭示着他不久人世。

这时,别墅大门外停下一辆车,从车上下来的几个人,和门口看守的警察简短说了几句,便走进来,静静地在几米之外站住,也不靠近,远远地看着方应看和无情。

方应看搂着无情的手臂紧了紧,在他耳边轻声说:“崖余,你看,你世叔和你的三个师弟,还有戚少商、顾惜朝,他们都来看你了。”

无情缓缓张开眸子,他的各个身体器官已经是强弩之末,周围的花香其实很浓,但他只闻得到淡淡的清香;虽然很努力在看,但视野中的东西都非常模糊涣散,世叔他们站在不远处,他只能依稀辨出一些轮廓;他唯一庆幸的是,他还能听见方应看说话,神志还残存着最后一丝清明。

他的唇角欣慰地勾了勾,这也许是他对他们来送行表达的感谢。

方应看的嘴唇贴着无情的耳廓,用低低的声音、缓缓地道:“你不是一直想知道,你世叔见我,说的第三句话是什么吗?”他看见无情的长睫抖了抖,虽然看不清东西,但他一直在听。

“他说,崖余虽然是个固执的孩子,心却是干净善良的,他只是需要一个人带着他,走到阳光下,去体会那种温暖和美好的感觉。你世叔一直觉得我就是那个人,”说到这里,他的声音有些哽咽,可强忍着不让悲伤的情绪流出来。

“很可惜,我没有做到。”

也许他曾经有很多机会去阻止的,可他却没有,甚至充当了一个帮凶的角色。

无情抬抬手指,虽然看不见,却能感觉到方应看温暖的手牢牢握住了他的,于是他挑起唇似乎用了很多力气才说出话来:“不......你做到了......”顿了顿,他努力地稳住气息,才又说,“方应看......谢谢你......我......”

“我”什么呢?

他明明还有力气、还有时间可以说出来的,但是话到这里却被他自己生生停下了。

他们都记得的,有一个字,重若生命,未敢轻言。

方应看只看着他,缩在自己怀里,缓缓阖上眼睫,轻轻地舒尽最后一口气,将一个安详的、带着淡笑的神情永远留在了这个世界上。

“崖余......”方应看的头垂下去,埋首在他的颈间,他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哭,轻风乍起,拂起两人的衣角,四周馥郁浓香的花海中,一瓣花落,无影踪。

一切还是那个绽放的样子。

窗外的夕阳斜斜落进六扇门最高层的那个房间里。房中的一切都整理得井井有条,诸葛正我负手站在一幅立挂于墙壁上的卷轴前,他的脚边放着两个已经收拾好的行李箱。

卷轴是一幅牡丹图:

花冠硕大,嫣红的重瓣层叠,以浅黄色点染花蕊,左右是绿叶相扶。富丽娇美,色艳而不俗。一看就是哪位国手大师的手笔。

“叩叩。”敲门声响了两下,也不用等屋中的老人回答,追命便轻轻推开。

他环视了一下整齐干净的房间,然后恭顺地走到诸葛正我的身后一侧,垂首而立:“世叔,车已经备好,该走了。”

“走吧。”老人将视线从卷轴上移开,转身朝着门外走去。

追命拿起脚边的两个行李箱,跟在世叔身后,亦走出了这个房间。

墙上的牡丹图随着房门的闭合,渐渐消失在追命的视线中,可能这辈子他都不会再有机会看见这幅画了。

但,这又有什么关系呢?

这幅画在这里的时间比他还要久,他太熟悉这幅名画,以至于闭着眼睛脑海中都能印出它的栩栩如生样子,而且画的右上角提的那首诗,是学艺不精的他会背的第一首古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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